第13章(第3页)
即使羞于被人窥视自己的清贫窘迫,对于陈娇还是什么都不想隐瞒,即使无足轻重,他也想透明坦诚地向她展示全部的自己。家里负债的情况陈娇本来就清楚,李存根略一说明,便明白了。
聊得不多,基本就是他来到北京之后的事情。他们家里已经还清了债务,花儿上了更好的学校,黄金的几只小狗送给了附近的人家,表婶的近况。
陈娇也有两年没见过李存根了,山里的那一段时光被刻意遗忘,剩下零星的余烬烙在心头成为永久的痕迹。她其实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买了她的男人,她的不幸对方难辞其咎,可李存根的艰辛也显而易见,对方的苦难不比她少,所有的怨怼愤怒发泄过之后只剩莫名的惆怅。
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别两宽,永不相见,那些伤害不平通通随着岁月的流逝掩埋干净,直至消亡,她是这样想的。可终究人非草木,世事无常,命运不可安排。在她竭力隐藏起那些狰狞沟壑、无痕创伤投入未知的人生时,他又出现了,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,掩藏在下面的不是重创之后新生的嫩肉,而是淋漓可怖的脓包烂疮。
坦然面对苦难,承受脱胎换骨之痛,痛过之后,人生如清晨的阳光般新生。她直到伤人伤己之后,才明白这个道理。
陈娇手盖在眼睛上,遮掩住那些复杂的情绪,加快走了几步,“别干了,回家吧。这里终究不适合你,我想你也肯定不习惯。”
李存根攥住拳头,无精打采垂着头,脖子细长,精瘦的脊椎上骨头将皮肤撑起,“你以前说过,每个人都有变好的权利,是我不懂,所以错过你。阿娇,现在我明白了,我正在努力变好,你再相信我一次。”
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,熠熠生辉,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与生命力。所以陈娇从不认为李存根是烂到骨子里的坏人,鼓励他走出来看看,即使为了逃脱,也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,人生好过一点。
如今,却没有那份心力,她将脸颊边的头发抿到耳后,“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,你想怎么样是你自己的选择。只是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,不希望再被人打扰。我相信你喜欢我,如果真的喜欢,算我恳求你,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,让我一遍又一遍想起曾经的不幸。李存根,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,我们都已经结束了,你明白吗?”
没有愤怒,没有怨恨,没有哭闹打骂,只是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愿望,这样的阿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他感到恐惧。她不在乎了,不再将曾经不幸的遭遇视为洪水猛兽拼命逃避,彻底开看,平静地放下,不再折磨自己,不再为难他人。
李存根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,脸上褪去所有血色,指尖冻僵了一般难以抽动,几乎被抽空了灵魂,双眼空洞望着未知的方向。在她面前,摒弃自尊,不要脸面,将一颗心掰开了给她看,终究还是换来一个被抛弃的结果。这一次,她是彻底不要他了。
十一月初,陈娇与孟豫彻底分手,这一次她不再顾及他的恳求,即使同样难过到呼吸困难,也坚决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。在这之前,她去看了文慧,对方正在住院,脸色蜡黄,头发白了不少,可以想见和孟豫的拉锯战有多激烈。
文慧对待陈娇客客气气,不过分亲热也没有明显冷淡。陈娇知道,文慧已经胜利了,所以异常大度,保持了对一个手下败将该有的风度,可是这样粉饰太平的做派,何尝不是一种虚伪。
她从小就娇气,不肯将就委屈,过去几年活得真不像自己。陈娇朝文慧鞠了一躬,“对不起阿姨,因为我的事情,让你跟孟豫之间产生不少矛盾,很抱歉。你放心,我跟他马上要分手了,往后不会再有瓜葛,您不必再防着我。”
文慧尴尬地笑了笑,被对方这样直言不讳一顿暗讽,心里不舒服起来。陈娇没看她,“阿姨之前跟我说过那些不好的事情不是我的错,安慰我不要想太多。可是您的行为却全不是那么回事,嘴上可怜我,实际怕我跟孟豫在一起配不上他,让我很多次怀疑自己,是不是被拐卖过我就十恶不赦,天怒人怨,以至于被人嫌弃成那样。现在我明白了,我没有错,我行得正坐得端,至于你们为什么那样想,不关我的事。今天来跟你道别,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,孟豫真的很好,只是我跟他不合适,阿姨大可不必因为我朝他施加压力。我受他很多帮助,可惜有缘无分,无以为报了,往后只好祝愿他顺遂平安了。”
没给文慧说话的机会,陈娇走出了房间,孟豫正在外面等她,坚持送她回家。陈娇也是在那个时候提出分手,孟豫难过地想哭,这一次陈娇格外冷酷坚持,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机会,再多不甘心也只能默默咽下去。
他抱着她落泪,一直道歉,哽咽到语无伦次,“我明明想好要跟你一辈子,说好要找个宜居的城市养老,一起去旅游,在院子里种花……阿娇,我不甘心,我那么喜欢你……”
在那之后,陈娇很少见到孟豫了,这个世界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即使在一座城市,没有刻意去寻找,也可以一辈子不见一面。彻底清闲下来,结束了健身房阶段性课程,不再闭门造车,准备正经找个传媒公司上班,依照她的实力学历,小型的工作画室并不难找,在年尾时便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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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章其实可以完结了,一切都恰到好处,有留白有结局,是吧?
相见难
一般的大厂人流量很大,流动性强,一个技术性人员往往要培养两叁年才能勉强胜任全方位工作。有毒部门的职位少有人能一干好几年,李存根算是一个例外,年纪轻轻,外在条件优越,却踏实肯干,爱问好学。除开带他的师傅,其他的元老技术工有机会也喜欢指点一二。
当他提出辞职的时候,部门主任亲自过来谈话,以提他做副工程师为条件希望留任。只是李存根去意已决,在二月初正式从苯酚厂离职。
过年的时候没有回家,在市里找了一份汽车修理厂的短工,大年叁十一个人在厂房里看门。家里写信来问过,得知他不打算回去,劝说无果便寄了好些山里的野菜干肉。
过完年之后夜校的课程精深了许多,分类比之前还要细致,学习内容加重了不少。李存根提前了解过,没有学历,在人际交往方面怯于应对,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少选择汽车销售修理行业。
所以才会在熟人推荐后上夜校,明年就可以毕业拿到证书,所以从年初开始便决定找个4S店上班,以便提前适应熟悉。他上班的这家店,销售修理一条龙服务,位于汽车城进门第一家。
大年叁十这天本来是另一个人值班,因为他回家也只是一个人,在同事抱怨的时候提出换班,对方非常感激,便将值班任务交给他了。
十二点刚过,距离汽车城不远的大江边,好些人等着点天灯放花炮,绚丽的烟花冲上漆黑的夜空,照亮半边夜幕,一束接着一束,永远也放不完似的。浓浓的硝烟味道随着夜风吹过来,空气中都飘荡着年味。门卫室大爷吃完团圆饭,在值班室看春晚,白天热闹非凡的车城也像一个玩累的小孩儿,陷入酣然的睡眠。
李存根坐在台阶上,看了一会儿烟花,走到一辆车祸后撞扁了车头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汽车前,打开上级分配的工具包,投入认真的工作。因为比别人年纪大,因为入行晚,因为有太多需要接收的新事物,时间不等人,只有拼命努力,才能在短时间内吸收更多的知识。
在上月底的时候,他向上提出想升级成中工的意见之后,经理在一个星期内给了满意的答复。胖胖的经理身上裹着白色的衬衫,肚子上的肉几乎快要勒出来,交代完自己要说的话,立马擦着汗水躲进空调房。
只是穿着一件灰色的短袖,已经沾满汽油烟灰,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,手臂上划着工作时不小心粘上的油污。李存根一直低头忙着手上的工作,经理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站起来。大家都习惯了他这样不爱说话爱干事的性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