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(第4页)
她也委屈也气愤,缩去床里面抱住膝盖将脸埋着,以沉默对抗沉默。李存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,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,只听到他的呼吸压抑着。
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掉的,一觉睡醒天色黑了,屋里屋外一派静谧,桌上点了一盏灯。房门从外面打开,那沉默高大的影子悄无声息走进来,富贵印牡丹搪瓷碗磕在桌上发出很小的声响。陈娇忍不住了,率先发难,“英子呢?你们把她怎么样了。”
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,“把鸡汤喝了,过一会儿我再来。”
她一骨碌从床上翻下来,挡住他的去路,声音软下来,“你告诉我她怎么样了,李达下手毒辣,一定不会轻易绕过她的。”
他端起碗递到她嘴边,“你先喝了我再说。”
陈娇尝了一口被烫到舌头,吹了一会儿咕噜咕噜喝光了,殷切地看着他。要说对于陈娇逃跑反应最强烈的是阿妈,那天刚回来见陈娇晕着,以为她出事不中用了,哭着骂了一通。李存根半点反应没有,又骂他给人迷住了,这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,迟早出大事。得知陈娇有孕,欢喜归欢喜,却不准花儿来看她,决意要给她教训。
这会儿两人僵持着,阿妈在外头不知哪里又不舒服了,扬声说话,半句不离命苦,家里造孽。两人都没有反应,李存根的视线落在陈娇赤裸的脚上,强迫自己移开眼睛。
阿妈在外头唤了一声,他就准备出去了,陈娇拽着他的袖子不放,“你还没告诉我……”
话音未落,一阵天旋地转,睁开眼睛已经被压在床上,李存根粗粝的手握在脖子上,仿佛抓着一只小鸡仔,全无反抗之力。压抑许久的情绪瞬间决堤,他眼底晶亮,死死盯着她,声音几度发哽,“阿娇,他们都说我太惯着你,你才一次一次逃跑,我说过要对你好的,要信守承诺,我答应过的……可是,阿娇,人心肉长,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吗?在我生死不知的时候你也只想着逃跑,你到底拿我当什么?”
陈娇无话可说,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,眼泪静悄悄滑进枕头,无力地看着他。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,他自顾自说着,“你不在意我,也不在意孩子。我知道你想什么,我劝你最好不要。阿娇,我也有情绪,你不要逼我,再有一次,我一定会杀了你的,一定会……”重复着这句话,似乎在下定某种决心。
再次见到英子,已经是十天后,那天李达他妈送过来几张烙饼,问起陈娇。顺理成章她就出来了,英子是跟花儿一起过来的,陈娇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,英子翻个白眼,气狠道:“他要有本事打死我一了百了,偏偏死不掉,哪辈子造的孽受这活罪。”
还有力气骂人应该是没大问题的,陈娇放了心。转而愁苦起来,这次被抓回来,看管更严了,家里几个人没有一个理她。李存根或许正是恨她到极点了,那天爆发之后就出门工作,再没看见他的人影。
“他没打你吧?”
陈娇摇摇头,英子继续道:“那些个长舌妇,恨不得眼睛长人家屋里去。幸好你没事。”
两个人惆怅了一会儿,英子觑着陈娇,小声道:“怀上了?”
“嗯。”
“怎么打算呢?”
阿妈跟李达妈靠在门边说话,花儿抱着小狗玩儿,屋里火堆上温着鸡汤。只是这几天给她补身体,罐子里已经是煮得第叁只鸡,比她来这里一年都吃得好。有了孩子果然不一样,可是他们满心期待的宝贝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灾难。这个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出现只会给母亲带来无边无际的痛苦,也一定会支持她的决定吧。
院子里积雪堆在树下,沾上泥土的那一刻就注定不复晶莹。
“我不要,你能帮我吗?”她听见自己麻木空洞决绝的声音。
流产
英子之前流产,大夫开了活血化瘀的药材,为了以防万一,其中好几味重要的药材被她捡出来以备不时之需。当时喝药半个月仍然恶露不断,李达妈给吓到了,重新开了药看着她喝。
或许是被李存根交代过,阿妈看陈娇特别紧,基本白天不叫她一个人待着。而听花儿所说,李存根正在为最后一个班收尾,之后恐怕会回家常住,准给过年。
陈娇原本还犹豫,她没有要留下孩子的念头,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。即使知道最后的结果不过是分别,也想再多停留一点时间,似乎这样罪恶感便轻一点。这个孩子可怜,她连只鸡都没杀过,现在却要杀掉自己的孩子。不是不难过痛苦。
英子能出来的机会也不多,她悄悄将药交在陈娇手里,“我知道你难受,我当时也一样,再怎么样孩子没有罪,他来了就是一条生命,是跟妈妈的缘分。可是你想想你自己,谁可怜你。长痛不如短痛,赶紧吧,拖时间长了变故多。”
陈娇看也没看一眼便将药包藏进被窝,“谢谢你英子,我知道该做什么,对不住你冒这样大风险。”可想而知,一旦李家知道英子帮她,一定会牵连到她。
“我怕什么,从来到这里那一天我就当自己死了,能出去是又活一回,不能出去也没什么损失。”
阿妈熬了一锅山药粥,花儿给陈娇端了一碗。陈娇等花儿出门了,从兜里拿出药。吃完之后,就好像完成一桩必须完成的限时任务,她长长舒口气,吐出满心的郁气,静静躺在床上,渐渐感受到肚子里刀刮般地疼。
陈娇满头大汗,在床上打滚,痛到极致的时候眼睛血红,死死咬住被子。因为怕太少效果不好,和着热粥吃了全部的藏红花,痛了太长时间了,腿间似乎感受到热流,终于忍不住疲倦昏睡过去。
煤油灯里的小火苗跳跃着,葫芦形的玻璃罩因为长时间的使用,里面吸附了一层油黄的污渍。烛光照在床帐上,静悄悄像一只蛰伏的凶猛野兽,睁开眼睛有瞬间迷糊,随后便被身上密密麻麻的酸痛唤回注意力。
她的意识并没有陷入深度沉睡,朦胧间感觉到阿妈进来发现她的状况,请来了大夫,喊了李存根回来。然后有人给她换了被褥衣裳。